回忆程思远伯伯 ·余心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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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隅长相憶 白首卧松雲

                回忆程思远伯伯        ·余心宪·

 

                 一、初见程思逺伯伯

 

一九七八年夏季的一天,我父亲余定华带着我和在北京工作的二姐,到北京东四十一条二十二号拜访程思远伯伯。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程伯伯,在此之前,我时常听父亲讲起这位在中国近代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他与家父交往数十年,经历了热血与冰火的考验,那不平凡的悠悠岁月,使俩人成了刎颈之交。三十年过去了,当时的情境,犹历历在目,令人难以忘怀。

我父亲余定华是黄埔六期步兵科毕业生。一九三二年夏,经戴笠、唐纵的挑选,我父亲与王兆槐、何?鸿、汪某某从南京到达汉口,组成了“豫鄂皖‘剿总’司令部秘密特别警卫组”。戴笠亲自担任组长,邱开基为副组长。当时蒋介石调集九十个师约计五十万兵力,向井岗山根椐地发动第四次围剿,蒋亲身出任总司令,兼豫鄂皖三省“剿匪”总司令,坐镇汉口。特别警卫组任务有二:一是保卫蒋介石的人身安全,二是在蒋介石的命令指挥下为其镇压共产党和异已分子。一段时日后,我父亲深感该特别警卫组的实质是同室操戈、相煎太急,而其手段之残忍更令人心寒,与当年他立志到黄埔军校从军救国之初衷大相径庭。于是我父亲找到时任 “剿总”副总司令的李济深先生(李济深在黄埔军校任副校长时,对我父亲十分关怀和看重,解放前我父亲受他的影响甚深。),经其帮助和推介,我父亲成功脫离了兰衣社领导下的特别警卫组,经武汉南下广西,投奔了李宗仁领导下的新桂系。

一经抵桂,晉见过李宗仁与白崇禧后,我父亲在此地的所有接待、生活安排等具体事宜皆由程思远伯伯一手操办。据我母亲讲,当时我父亲每个月的薪水都是程思远伯伯亲自送到家来的,而且总是非常关心地问我母亲:“生活还习惯吗?你们有什么困难和需求,请别客气,告诉我,我会尽力去解决的。”程伯伯如此的热情关照令初到此地的我父亲非常之感动,在此后在桂系的时日里,我父亲与程思远伯伯的友情也是与日俱增。

            二、难忘的历史壮举

1938年,桂系领袖李宗仁任第五战区司令长官,领导指挥了抵御日军侵略者的徐州会战,极大地消耗了日军有生力量,延缓了日军进攻速度,尤其是那一场悲壮惨烈的台儿庄血战,是抗战初期的最重大胜利,极大了鼓舞全国将士的士气。我父亲时任少将高级参谋,战役中曾受命代表司令长官分别于1937年冬前往孙连仲部联络,1938年春短期前往云南卢汉的第五十军军部协同指挥禹王山争夺战,后调回徐州。未几,受李宗仁、白崇禧委派前往右翼兵团任“监军”,我父亲领到司令长官李宗仁的命令后,带领一个宪兵班和两名卫士,星夜直赴第七十五军军部,把司令长官命令面交周某某后,监督作战。会战后期徐州突围时,我父亲又奉命赴箫县协助六十八兵团刘汝明部作战,数日激战后,接到“西移”命令,根据侦察与分析,决策了秘密行动方案,经一夜急行军,全军平安突围。

我父亲于一九四八年退役后,来到香港并参加了李济深、宋庆龄等爱国人士组织的中国国民党左派革命委员会,并受命回到内地,执行策反任务,反对蒋介石独裁。一九五零年,我父亲从香港回国,暂居北京,后经李济深和章士钊俩人分别写信给当时的湖南省省主席王首道、湖南省统战部长谢华介绍我父亲。之后,我父亲被发表为湖南省人民政府参事室参事。有了一份人民政府的工作。一九八四年被中央民革发展为民革中央团结委员。

由于这段历史渊源,我们家与思远伯伯相识相交有几十年(附有程思远副委员长写给余心宪回信、余定华所写回忆录(刊载於广西文史资料第二十二辑)、徐州会战见闻忆述、(湖南文史资料第四辑、)军统特务在武汉制造的一件血案、李济深写给王首道省主席的信、章士钊写给省统战部长谢华的信、一九八四年中央民革团结报发展余定华为民革中央团结委员等文献资料原件或影印件。)

               三、亲切的慈父关爱

程伯伯当时所居住的东四十一条二十二号是一个典型的北京小四合院,进门右侧的厢房住着工友,沿着小长方型院子前行约五六步,左侧有一进门通往后院。思远伯伯就住在后院正面的房中。父亲带着姐姐和我刚穿过中门,就看到了一位清瘦、高硕极有儒雅气质的老人站在门前的台阶上,他热情地招呼道:“欢迎啊,欢迎定华你带着儿女来看我,快进房间坐。”

进了房间后,思远伯伯十分亲切地依次拉着姐姐心忠和我的手仔细关问,如我们有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在那里工作?等等。思远伯伯说话语速较快但吐词则十分清晰,声调亦较高,给人听起来大有金石之声。他的关怀让我和姐姐深感温暖,我们都一一回答。二姐当时在首汽公交公司作售票员,思远伯伯就说:“你这工作很辛苦啊,但十分有意义。首都这么多的人民群众,他们上下班、出门办事都要靠你们公交公司的辛勤工作。尤其是心忠的售票,一定要保护好嗓子,多多熟悉北京的街道地名,才能更好的为人民服务。”我二姐赶忙回答说:“我会按您说的一切,努力做好我的本职工作,谢谢您!”当得知我在长沙水电安装公司做电工工作,最近刚刚到电视大学渎书时,他老人家马上颌首道;“嗯,很好、很好,青年人一定要多读书,而且要努力刻苦把书读好了读深了。”顺着这个话题,程伯伯说起了湖南的岳麓书院,说起了“唯楚有材、于斯为盛”的湖南人,谈到了毛主席诗词的博大胸襟和恢宏气势,程伯伯随口就诵起:“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江山如此多娇……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的名句。之后他更感慨道:“湖湘文化,经世致用,孕育了一代又一代湖南人。你们湖南是出了不起的领袖人物的好地方啊。”讲到这里我父亲接着对我们说:“要想读好书学好知识必须下苦功,不下真正刻苦的功夫是读不好书、得不到好学问的,你们知道吗?你们的程老伯幼时读书学习就非常之努力刻苦,年轻时更以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考取国民革命第七军文书。后来又准备留学国外,每天早上漱口总是比别人多花几倍的时间,并不是他动作慢,而是把水含在口中发出“咕噜”的声音,以此来练习发卷舌音。”父亲所讲的思远伯伯年轻时的故事,听来让我颇有感触,可见思远伯伯年轻时努力学习求上进的精神在新桂系中是有口皆碑,传为佳谈。现在我有机会读书时,一定要努力刻苦,以后才会有出息。

这时程伯伯又慈祥的微笑着对我二姐和我说:“在广西时我见过你们的姐姐和哥哥,应该是你们大姐,小时长得很胖就像个小洋娃娃。”我父亲接过话说:“对,那个是老大,她叫心慰,老二叫心应。解放后,任公介绍心慰去了银行工作,后来她与唐希忭的二儿子唐宜民结婚,育有一儿一女,现在都在河南郑州工作:心应现在长沙工作,也成家了,也是一儿一女。”思远伯伯听完后说道:“唐希忭,四十年代在桂林当过军事委员会桂林办公厅的少将处长。”我父亲接着说:“是的,他是保定军校二期毕业,曾当过湖南新二军的旅长,彭德怀曾在他的部队中当营长,1949年参加了湖南和平解放运动,后来还但任了湖南省人民政府参事。”由这个话题说开去,思远伯伯和父亲谈起了昔日往事,谈起李任公、德公、健公……,当时我并不太清楚这些人物称谓,文化大革命让我们这一代人基本上对近代、现代史中的人物,除了像蒋介石、汪精卫这些很有名的人物知晓外,其余人物,尤其是他们的号或称谓知之甚少。故印象不深。思远伯伯与父亲的话题又扯到湖南近代史上的人物,谈到了两江总督陶澍和左宗棠,他们俩兴致高扬地诵起左文襄公那首对联:春殿语从容廿载家山印心石在,大江流日夜八州子弟翘首恭归。看到长辈欢喜高兴的模样,我的脑中幻化出当年在广西,在李宗仁、白崇禧所领导的新桂系下他们那一群热血沸腾、满腔爱国的有志青年……。

“心宪”,思远伯伯颇有金石之音的呼唤把我从遐想中叫醒。“左宗棠的书读的好,学问好,幼时家贫出仕艰难。但一经入仕,有重任在肩时义无反顾,抵抗外来沙俄侵略,令新疆免于分裂,保持我中华国土完整,对国家民族的贡献很是了不起,所以我从小就对他敬慕。我一直记得他说过:‘士君子立身行已,出而任事,但求无愧于心,不负所学’。”听着思远伯伯平缓的声音,看到他老人家和蔼可亲脸上那一双明亮眼睛在注视着我,仿佛要跟我在说些什么。我刹那间仿佛明白了许多,我心中在想,这不就是程伯伯他自己的写照吗!当年他定居香港后,受到国家、党的邀请,回到解放后的中国大地,四处参观访问,看到了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神州大地呈现一片欣欣向荣,人民在自力更生,中国正在走向繁荣富强之路。五上北京,使程伯伯生发了人生大感触,并下了大决心。二次赴欧州,体现了程伯伯的大手笔,大智慧。在周总理的亲自关心和支持下,程伯伯为中国的和平统一、台湾早日回归,组织、安排了中华民国前代总统李宗仁先生偕同其夫人郭德洁女士回到祖国。此举真是现代中国和平史上了不起的历史大事,在当时,这对海峡两岸、对世界所产生的政治影响与人心震动,对中华人民共和国在全世界的地位提升,对宝岛台湾的党政军民内心深处所产生的回归召唤力,都不是简单地三言二语所能表述。我想,这就是大时代的大人物的大手笔的大影响。     我立刻接着回答道:“程伯伯您放心,我会抓住损失的时间,好好学习,努力做好工作,不负今生。我晓得左宗棠,我在长沙三中读书时,学校后门就是湘春路,长沙市工人文化宫就在此湘春路上,我经常和二三好友流连于此,听当地老人讲,长沙市工人文化宫前身即是左文襄公私邸。也从老人处知悉稍许有关左宗棠平定新疆的壮举,当时他是以六十多岁高龄,  抬着棺材,出征收复疆土,烈士慕年,悲壮如斯。”

时间就在这兴致盎然地谈话中不知不觉地飞快流逝,我笫一次见到程伯伯时听他的教诲将近有三个小时。

 

           四、永恒的父辈回忆

告辞思远伯伯回家后,此后和父亲在一起的日子里,我时常询问起父辈们年轻时在广西的情况,尤其是有关思远伯伯情况,因为他是我所知晓的新桂系中除了李、白之外最有影响的人,而且对初次拜访时的他的慈祥和关心念念不忘。

父亲谈得较多要算是台儿庄战役之事,他于一九三三年到广西,一九三七年已升任第五战区少将高级参谋,这其中除了李宗仁、白崇禧俩司令长官的认可外,思远伯伯与我父亲的相识、相交、相知也起了重要的作用。思远伯伯时任白崇禧秘书,他曾向白建言:“第五战区乃是抗击日寇的前线,汇集了全国各路军队。而余定华是任公介绍到广西,他乃黄埔六期毕业生,所学又是步兵,以黄埔系在全国各路军队中的影响力,余定华将必有大用。”果不其然,父亲在此战役中,频频受命,周旋于各路军队中,协同指挥,监督作战,表现卓越。战役结束后,白崇禧在武汉宴请众将领,单独接见我父亲表扬道:“余将军,这次台儿庄大战,你表现很好,打得不错,不负我望”。白崇禧接见以后,我父亲与思远伯伯也见了面,思远伯伯问道:“定华兄,前方战事时常危急,可曾想到有为国捐躯,战死疆场?”我父笑答:“你我在广西之时,每每议到抗日战事,不早就立志学习岳武穆,文不贪财,武不畏死,则我中华有救!我也抱定‘青山处处理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的必死绝胜之心。”此话一出,两人相互大笑,胜后余生的喜悦之情,对今后抗战豪壮之气,溢于其中。正是这样共同的爱国情操在危难时局的磨难下使我父亲与程思远伯伯之间的友谊更加亲近。

我父亲十分敬重思远伯伯对朋友的忠诚友爱,及实际真心帮助。而程伯伯对事物分析的清楚条理,对复杂时局的准确判断,更是令人信服。正是思远伯伯对我父亲地了解赏识并进言,让父亲能够学有所用、用有所长,实现了一个军人为国效力、浴血奋战、驰骋疆场之夙愿。台儿庄战役进行之时,父亲在前线搏杀,思远伯伯在武汉行营后方总战局而运筹帷幄,他们共御敌寇侵犯、保我中华之心是坚决一致的。也是惨烈的抗日战争中缺一不可、不可分割、相辅相成的共同体。正是这种共同体,迎来了台儿庄战役伟大而悲壮的胜利,这个胜利沉重打击了日军的嚣张气焰,这个胜利让中华民族看见了一定能战胜日本军国主义侵略的希望曙光,这个胜利凝结了中华国魂。我父亲和程思远伯伯的友情,就是这一种经历了血与火,生与死考验的战争情谊。

文强老伯还曾讲起有关程伯伯的一桩逸事,颇为有趣。一九三八年郭沫若、于立群的结婚典礼上,程思远伯伯专程参加,在座的还有程远女士。席上有人突发灵感出了一个上联:“程思远思程远,越思越远”。满座无人可对下联,几十年后,程思远伯伯担任了全国政协副主席,文强为全国政协委员。一次活动中,程伯伯将那个无人可对的上联讲给了文强。文老伯苦思两晚,对出下联为:“张学良学张良,不学不良”。一时传为美谈。这是99年我在京时,与新疆民航驻京办事处小沙同志一起去拜访文老伯时,他老人家讲,有一次, 全国政协的一次活动后的午歺时,大家都在,付主席等人要通过大饭厅去小厅,思远伯老远见到了文老伯,一边走过去,一边说,文强老兄,您好。久闻你才思敏捷,今我有一难题,拜托,而也只有你可胜任也。终其所然。当时,文强老伯对我说;你程伯伯即会做官,更会做人,正因为他人做得很好,所以官越做越大。文老伯与家父同为黄埔六期同学,又为长沙同乡,友谊很好。在京时,看望程老和文老是我的习惯,这些知识渊博、经历丰富的老人令我大长知识。

九八年在长沙,经高中同学钱中立带领,我见到胡行健老人,一见面,行健老人听说,我是余定华的儿子,马上十分兴奋,九十岁的老人高兴地说,你爸爸余定华是我的好朋友,他为人直爽,讲义气,重情谊,你们家住河西童梓坡时,我去看望过你爸爸有好几次,我们在一起回忆几十年前在广西的日子,因为我们都是在新桂系中的湖南人,你父亲高大英武一军人,而我是一文人,同时你父亲亦爱好国学,故我们相交甚好,看着穑上有程思远伯伯题字,“适逢盛世,必享长寿”,我问胡老伯,我父亲初到广西时情形,胡老说,鉴於当时,中华民国是蒋委员长号令天下,但西南有云南龙云,蜀有刘湘,西北军有冯玉祥,山西阎锡山,奉系,皖系等等各有各的打算,都想独步天下,但实际,又都不太可能,唯有新挂系,在各方面都具备条件,故广纳天下有志,有才之士,都是通过半官方组织乐群社。出面接待,而思远伯伯时任乐群社总干事……,至此,我方明白,我父余定华与母亲初到广西时,都是思远伯伯在接待与安悱。            

           五、终生受益的教诲

我于一九八六年年初远赴美国,出国前,只要是到北京,我一定是要去东四十一条,去看望思远伯伯和石泓伯母。每次和程伯伯的谈话总是对我大有启发,使我备受教育,令我获益甚多。在美国驻北京领事馆办好赴美签证后,我到东四十一条向程伯伯辞行。程伯伯首先祝贺我顺利办好签证,然后又语重心长地说:“走出国门,就是异国它乡,美国更是万里之遥,文化传统,生活习惯等一切与在国内大不相同,一定要做好含辛茹苦的心理,刻苦耐劳,无忘家园。”准备临走时,程伯伯又送我一言:“发上等愿,结中等缘,享下等福。”程伯伯的话我始终记在心中,后来在美国屡遭挫折亦或是思乡情浓时,我常常用程伯伯的教诲来鞭策鼓励自己。

我父亲于八六年年中辞世,母亲也于八七年秋天相继去世,在家中己没有长辈之后,我对程伯伯得眷念之情更胜,好像程伯伯就是自己的亲人,就是自己长辈。九一年开始,我从美国回到家乡办合资工厂后,到北京机会更多,见到程伯伯机会更多。每次见到程伯伯,除了聆听他的教诲之外,更有着浓浓的来自长辈的温暖感情。

一九九一年夏日我在北京出差,和好友刘雄志拜见了程思远伯伯(刘父刘政时为湖南省政协主席,程伯伯为全国政协副主席)。期间程伯伯谈到湖南人在近代历史上两次战胜广西人的故事——洪秀全领导的发源自广西的太平天国运动最终被湖南人曾国藩率领的湘军所剿灭;李宗仁、白崇禧等人领导的新桂系同样在轰轰烈烈的革命大潮中完败与毛泽东、彭德怀等人领导的代表着进步方向的中国共产党。听程伯伯以他睿智的眼光和渊博的知识纵论历史风云,让我们这些后辈热血沸腾更备受教诲。当年在广西新桂系的湖南人为数众多,据我所知的就有胡行健、唐希忭、曹茂曾、刘清凡、苏明等等, 后大都在参事室任省参事。其中胡行健老人以九十八岁的高龄仍健在,二00六年,中国举行纪念战胜日本法西斯六十周年纪念大会,在北京京西宾舘的酒宴上,统战部刘延东部长亲自向胡行健老人敬酒,祝抗日胡将军健康长寿。胡伯伯与程伯伯和我父亲都是很要好的旧友,当我得知程伯伯辞世的消息后,曾多次电话联系,请他老人家用亲身经历写出与程伯伯的交往历史。近日听李然与程姗娜说,胡行健老伯伯的回忆文章甚好,我心中甚感喜悦。

后来,程伯伯搬到了东总部胡同居住。我第一次到他的新居时,又深深地念起了我的父亲,当年是他带着我初识程伯伯。于是和程伯伯坐在客厅里谈话时,我问起了关于父亲的往事:“程伯伯,您是否知道,一九二九年在南京举办的孙中山葬礼上,我父亲是抬灵柩人员之一。”程伯伯说:“在广西时,我有听你父亲讲过此事。你父亲于黄埔六期毕业后,在南京军职。他身材高大英武,蒋介石选中了他的这位学生,去执行这项任务。”……我不知满足地问起许多我父亲不太愿向我们这些子女提及的往事,程伯伯都耐心地回忆尔后向我讲述。最后我问起有关我父亲是否跟程伯伯讲过他在五七年以后以及文化大革命中遭到迫害的事情。我父亲于一九五七年被划为右派,文化大革命刚一开始被抄家,后又被造反派清除出省参事室数年之久,其后更遭受游街批斗、劳动改造等等迫害,历尽人间沧桑。程伯默然回答道:“你父亲只跟我讲过右派之事,其余那些我还是刚刚听你讲在知道,你父亲是一个曾经在战场上浴血奋斗的军人,能出生入死去打仗,能吃苦开荒地办农场,能咬牙忍受磨难,他很少埋怨。” 突然程伯伯说:“心宪,你陪我散散步吧。”出了客厅,走下台阶,左手边是个小院子,中间一棵颇有古意的巍峨大树。程伯伯告诉我:“这个房子原先是史良的住所,史良是有名的七君子之一……”他娓娓地向我述说了史良不畏强权坚持良知的伟大精神和七君子的诸多感人事迹。和程伯伯的谈话后,我对我父亲及他们那一代人,又有了与过去不同的认识与看法。当年我上学时,要填写的个人情况中有一栏为家庭成份,我初填为城市平民,因为当时家庭生活并非富裕。但后来被学校改成伪官僚,当时的年代,被定为这种家庭出身后的处境是现代青年学生难以想象的。于是我心中常会抱怨父亲把我的福份透支完了,我这一生是在替他还债,有欠公平。而现在看来,根本不是这样的。父亲的一生,与胡老伯、与程伯伯一样,都是处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他们投身于时代,为自己、为民族与国家而努力奋斗,堂堂正正做人。当然,程伯伯是他们中杰出的佼佼者,他用他的学识、智慧,用他本身特有一切,为党、为民族、国家作出了其他人无可替代卓越贡献。

一九九六年十月中旬的一天,我和:新疆璇天投资集团总裁周璇、付总付杨伟栋、以及丁玉安专程到北京给程伯伯拜寿。(当时,我在协助新疆璇天投资集团帮助新疆航空公司到美国租贷波音757-200型飞机。新疆航空公司是肖耀南常务副局长负责此顶工作)此时的程伯伯己是全国人大副委员长,是党和国家领导人。给程伯伯祝贺生日的人很多。当我们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门口并向武警战士通报姓名,东总部胡同附五十五号的大门很快就打开了。我们进去之后,小杨秘书有些惊诧道:“余先生,你带这么多人,没先告诉我。”现在回想,小杨秘书是真正关心思远伯伯老人家的身体和安全,而我当时确实是疏忽了,因为一直将思远伯伯当作自家长辈看待,我只想到给老人家祝寿,多两个人会多两份喜气,而且随我来的朋友都是十分都是敬重程伯伯的,却没有考虑周全,心中顿感不安。这时程伯伯却马上说:“心宪,你来了,我十分高兴。你的朋友就都是我的晚辈,快请坐。”这几句话,简单却十分亲切,让我刚刚还忐忑不安之心立感平静,同来诸人也顿时被亲切的声音感动,没有了刚才的紧张和局促。我看了看客厅,放满了全国各个机关、团体给程伯伯送来的祝寿花篮,墙上也挂满了国家主席江泽民、副主席胡锦涛等诸多国家领导人给程伯伯祝生日的相片,一片喜气洋洋。两个朋友把我在长沙特别请同学陈小明的父亲——湖南省文联主席、著名的国画家陈白一先生所画的一幅麻姑献寿图,打开送给思远伯伯。程伯伯十分高兴,看着这幅图,连声说:“心宪,谢谢你又送这么好的画给我。”并指着墙上说:“心宪呀,你看,你前几年送给我的梅、兰、竹、菊四君子我十分喜欢,最高兴是你能了解程伯伯的喜爱和欣赏。”那梅、兰、竹、菊四君子是我几年前托人从湖南湘绣研究所找到的,自从送给思远伯伯后,他就一直挂在客厅里,没有动过。“今天你送的这么好的画,我明天就让人桂好。挂在梅、兰、竹、菊四君子这地方。”思远伯伯高兴的说道。他老人家一边请我们大家坐下喝茶,一边又对我讲:“心宪,要是你爸爸还健在,可就好了。前些日子开庆祝战胜日本法西斯五十周年大会,我参加了。你父亲当年在台儿庄前线浴血奋战,是真正的抗日英雄,标准的军人。我只是在后方罢了,这个大会应该是你爸爸出席参加的,可惜他不在了。”说到这,程伯伯的声音变得舒缓而低沉,眼中流露出的惋惜神情似乎是在对往事及对老朋友的追忆。我马上说:“程伯伯,我父亲曾多次跟我谈及台儿战大战,尤其谈到你们之间战友情谊,谈到您在武汉后方行营为台儿庄战事后勤、新闻报告,尤其是总撤退突围时行军安排建议、各部队联络协调、突围后部队之接应等等,您是居功至伟、功不可灭啊。”

这时小杨秘书走了过来,附在程伯伯耳边轻声低语。程伯伯听完后挥挥手说:“请他们再等一下,今天,我要跟心宪多谈一会。”我见到此情况后,连忙起身跟程伯伯说:“您老这么忙,一定要注意保重身体,今天,我的同事想与您老一起合个影,然后就向您老告辞。”程伯伯欣然应充,我扶着程伯伯,大家走到客厅里面,这时,我送的画也暂挂好了,我们就在祝寿图下面留下了珍贵纪念。然后,程伯伯坚持一定要送我们。送到客厅外时,我说:“程伯伯,您请进去吧,还有人在等着给您老拜寿。”但程伯伯还要再送下台阶,我诚惶诚恐,心想,心宪一小小晚辈,何幸之有,值得德高望重、位高至国家副委员长的长辈这般客气。连忙再三请程伯伯留步,并说:“程伯伯,您老对晚辈太好了,请您回客厅吧。否则,心宪消受不起。”程伯伯站在那里笑着说:“好,你们走好,我就不送了。”等我们走到大门口,武警战士给我们开门时,我回头看到程伯伯仍站在那,向我们挥手送别。

离开东总部胡同,回宾馆的途中,我们四个人都还沉浸在一片喜悦心情之中,他们三人,生平第一次能见到国家领导人之一全国人大副委员长。看到的是,却没有一点架子的一位慈祥随和的长者;享受到的是,寿星老人一片喜祥之气;感受到的是,长辈的关爱和亲切;领悟到的是,今后此生,该怎样谦逊上进做人。

              心灵感念的后记

 我一生参加追悼会的经历并不多, 父母亲、岳父母去世时,我都羁居美国,未能回国参加悼念。但程伯母去世时,刚巧我在长沙,接到冶平电话告知后,我马上赶到北京。早上到了医院,小杨秘书发给我和司机每人一朵小百花,按时参加了程伯母追悼会。

告别仪式上, 看到伯母安祥地躺在鲜花环绕中,一片肃穆。大家排着队,缓缓走着,从门口右边进入,最后送别程伯母。当时, 程伯伯坐在椅子上,十分悲痛的表情。看起来瘦了许多,尽管是坐着, 也看出背部微弓,使人倍觉伤感。程老伯那个沧桑悲痛的样子在我的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

不久后,当我收到北京发来的程伯伯驾鹤西去的讣告后,心情异常沉重,念及程伯伯慈祥的音容笑貌和诸多教诲,倍觉伤痛。于是立即与程老女儿姗娜联系并请在京好友,晨光小弟送上哀悼,因我在遥远彼岸,种种限制很难及时赶回,只能将诸般思念、哀痛之情付诸此文。

但是,一篇短文,难述心中绵绵回忆和悠悠思念,能告慰的是,在06年,纪念战胜法西斯六十周年时,国家与党已颁发了一枚杭日将士纪念勋章给家父余定华。程伯伯十多年前的预言终于实现了!

家父他老人家英勇抗日的事迹得以肯定,其坎坷的一生也划上了一个园满的句号。父亲,您可以含笑九泉了!(這枚迟來的勋章现已存放在同父异母,仍在广西的兄弟余培南处。)

现在,我将父辈及我与程伯伯之交往,程伯伯对我家及我的帮助、关心与教诲时时告示给我的儿女,贞瑶,旭峰,让他们知悉,在遥远的祖国,在他们的长辈之中,有一位慈祥的长辈,智慧的长者,要学会努力上进,要学会友爱做人,要爱我中华!

  

                        余心宪及内子曾虹       

 

写於美国康州 042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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